消失在细雨中:潮州33岁跳江救人者谢桂的最后人生片段

时间:2025-03-17 16:00作者:

韩江,是潮州人的母亲河。傍晚,江边的绿道上,慢跑的人群来来往往;江面在日落的映衬下,浮光跃金。曾经,这里承载着谢伟洪年少时的美好回忆,如今却成了永久的伤心地。3月5日学雷锋纪念日,33岁的弟弟谢桂,长眠于此。

一段监控视频记录了潮州退役军人谢桂最后的背影:清晨细雨蒙蒙,仅穿着黑色短袖上衣、牛仔裤、白色拖鞋的他,匆匆跑出家门,车钥匙都顾不得拔,便跳入冰冷的江水中,救起轻生者,自己却与另一名施救者不幸被江水吞噬。

3月16日,谢桂的追悼会在潮州市殡仪馆举行,人们前来送他走完最后一程。谢伟洪告诉南都、N视频记者,自己无法坦然地说心里没有一丝责怪弟弟的想法,但会试图去理解他的选择。“如果去救,至少还有挽回的机会;如果不救,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。”

最后一程

3月16日,潮州市殡仪馆内,哀乐低回。亲属、战友、同学瞻仰谢桂遗容,陪伴他走完短暂人生的最后一程。

灵堂外,白色的横幅用黑色字写着:“最美退役军人谢桂勇救轻生者,不幸牺牲。”他的父母没有出现,谢伟洪告诉南都记者,“怕他们接受不了。”

3月16日,人们送谢桂走完最后一程。

在潮汕地区,年轻人的葬礼与老人的有些不同。“按照习俗,长辈不宜参加晚辈的葬礼,但我舍不得,还是想来送他。”54岁的张伟秋是谢桂的邻居,从小看着他长大。两人年龄相差二十来岁,但一直以兄弟相称。一想到正月初八还念叨着给自己送地瓜的小伙骤然离世,他不禁悲从中来。

“事发那天,儿子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,我还以为在骗人,不敢相信,做工时一直哭。”张伟秋抹了一把眼泪,对南都记者说,但从谢桂的性格来看,他舍己救人又在意料之中。

一段监控视频记录了谢桂生命的最后揪心一刻。3月5日,一名男子坐在潮州市湘桥区金山大桥下的石头上,突然间一头扎入江中,朝着水深处前行。谢桂和另外两名男子紧接着向前游去,试图将其抓住,其间,谢桂还不慎在水中摔了一跤,又踉跄着向前追赶,三人接近该名轻生者后,将其往岸边推,而谢桂和其中一名男子却不幸被江水吞噬。

谢伟洪哽咽着说,弟弟与轻生者并没有什么交情,救人仅仅是出于责任心。当时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上衣、牛仔裤和一双拖鞋,就奔下四楼。到达定位区域后,刚停好车就冲了出去,顾不上关闭车窗和车灯,甚至没拔车钥匙。

“那天清晨还下着雨,他跑了一段路,江水又冷,可能最后已经体力不支了。”谢桂身高1米8,又当过五年兵,平时身体素质还不错。

南都记者在谢桂的卧室看到,他救人时来不及穿上的外套还摊在床上,床铺也没有整理,桌子上放着一本《退役军人就业指南》,仿佛只是暂时离开了。

谢伟洪与弟弟最后的微信聊天,停留在无法接听的视频通话。“我不敢点开他的微信,出事那天拨打视频电话确认,手都是发抖的。”3月5日10时许,他和妻子在骑车前往公司的路上,接到父亲来电称弟弟救人溺亡了,妻子得知后当街尖叫出声,“当时感觉天都塌了”。

无法接通的视频电话。

当天下午,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,他看到,弟弟衣着单薄,“好像睡着了”。母亲坚持进去见最后一面,却当场晕厥,掐人中也无法苏醒,又被救护车送去医院。

3月10日,谢伟洪陪同南都记者再次回到事发地江边,仍然控制不住红了眼眶。这里曾经是兄弟俩儿时的快乐回忆,如今江水依旧,却成了永久的伤心地,“我会怪他,但他是光荣的”。

军旅生涯

谢桂救人牺牲后,昔日战友得知这个消息,从东莞等地赶来,自发组织到韩江边献花悼念。

战友自发组织到韩江边献花悼念谢桂。

谢伟洪说,弟弟高中毕业后,村里刚好在征兵,向往军旅生活的他很快就报名了,并在部队里成为一名中共党员。

2011年,正在广州读大学的谢伟洪前往惠州探望弟弟,虽然生活费不多但仍给了他500元。“他请我吃了一桶泡面、一顿饭,花了几十块钱,然后又买了一些饼干水果,带回宿舍给战友。”

这段军旅生涯,将一个从小调皮的男生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。

黄标兴与谢桂相识于入伍时,因为同是潮汕老乡,两人十分投缘。黄标兴向南都记者讲述,之前一位战友的妈妈得了癌症,谢桂积极发动大家捐款,帮战友的妈妈治病,最终筹到了几万元。“那时候我们的工资不算高,大家也尽心尽力了。”

在黄标兴眼里,谢桂为人正直,性格大大咧咧,可能不会说得很直白,但做事很正气,很关心战友兄弟。当时,谢桂担任部队服务中心的副主任,“任务重的时候,他晚上就单独加班完成工作”。

张伟秋曾跟随谢桂的父母一起去部队探望他,“他身上最珍贵的品质是勇气,从来没有抱怨过苦和累,只说自己不怕苦、不怕累。”当时谢桂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,但每次回来都惦记着邻里街坊,买很多特产,每家每户发一点。

2015年,谢桂退役。“部队的历练让他变得更结实更壮了。”这是谢伟洪的第一感受,“回家后,他还是每天早上六点半醒来,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,还跟我炫耀他可以叠成‘豆腐块’。”

黄标兴退役后,回到汕头澄海从事电商工作。谢桂也会时常向他询问行业的前景,希望发展成副业,“他还说要跟我学习做电商”。

最后一次见面,是不久前到谢桂家中吃饭。“那时我比较忙,跟他说过段时间再来。没想到出了这件事,我觉得很遗憾。”

近期,黄标兴推掉了手头的工作,几乎每天都从汕头家中驱车1个小时到潮州,协助谢桂家人料理后事。

“他生于平凡,但死得光荣。”他向南都记者坦言,事发以来最难接受的是,他还那么年轻,本来有很好的前程,但就这样骤然离世了。

两人曾开玩笑,如果哪天谁先走,另一个人就帮忙多照顾对方的父母,“没想到一语成谶,现在我也会去实践诺言”。

在家尽孝

从事发地到谢桂家,不过2公里。他和父母住在一栋9层高的自建房里。这座建于十几年前的房子,除了自住的一楼和四楼,以及空着的八九楼,其他楼层已经出售。

事发后,亲戚、邻居进进出出,安慰这个受伤的家庭。

平日,谢伟洪和妻子在东莞创业,谢桂留在家中陪伴父母。兄弟俩上次见面是在春节期间,正好大年二十五是父亲谢德孝的六十大寿。寿宴由谢桂一手操办,预定餐厅包厢,通知亲戚,给父亲的生日礼物是他平时舍不得抽的名牌香烟。

白发人送黑发人,让这位老人十分不忍。他对南都记者说,“一开始特别痛苦,直到在派出所知道他是为了救人牺牲的,才慢慢走出来。我不会怪他,因为他当过兵,肯定会这样做。”

谢桂的母亲依然每日以泪洗脸,无法走出悲痛。一楼的楼梯旁立着一个不锈钢衣帽架,这是用来挂吊瓶的。“她吃不下什么东西,吃什么吐什么,第二天状态更差了,嘴唇发白,只能打点滴。”谢伟洪说道。

南都记者在谢桂家中看到,这位刚刚痛失爱子的母亲,穿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,窝在木制沙发上一语不发,时不时掩面哭泣,身后是谢桂身着军装的遗像。

患有糖尿病的她,平时需要注射胰岛素,为此谢桂专程向医生学习手法,在家就能注射,避免母亲往返跑。

“我弟是家里的开心果,我妈叫丁成花,平时他都喊她‘花姐’。”谢伟洪记得,即使是亲戚,弟弟也照顾得很周到。之前舅舅的妻子患有乳腺癌,需要去广州动手术,“我弟马上联系了广州的医院,争取排到床位,帮他们安顿好才回家”。

刚从部队退役时,谢桂跑过滴滴,也在东莞当过一年多辅警。派出所的工作十分繁琐,他经常要协助民警上路查处违法电动自行车,或者一同到娱乐场所巡查,重大节日时一起维护活动秩序。

“虽然工资不高,但他很喜欢这份工作,认同它的社会价值,和同事相处得也不错。”后来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,才选择辞掉工作回到潮州,在一家音乐餐吧负责水果采购。

“他说自己是一个单身汉,在哪里都一样,让我安心留在东莞打拼。”谢伟洪向南都记者回忆道,生活中弟弟是一个很随意的人,不讲究吃穿,但对家人很大方,“我儿子的玩具有一半是他买的”。出事前三天,谢桂还在询问小家伙的感冒是否好转。

未竟心愿

3月5日从东莞回到潮州家中后,谢伟洪已经连续多日凌晨3时许才入睡,有时候担心父母出事,他便在一楼的木制沙发上休憩。

闭上眼,他时常会想起兄弟俩共度的时光。

小时候家门口有一口池塘,七八岁时,弟弟为了捡一个玻璃球,掉进了池塘里,他赶紧跑回家,让父母把不会游泳的弟弟捞上来,“捞上来时全身臭烘烘的”。

他不清楚弟弟什么时候学会了游泳,上大学后两人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。他猜测,应该是部队里有水上训练,“有一张训练照片,我弟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。他肯定是懂水性的,不然部队不会安排他在这种地方”。

兄弟俩相差两岁,凡事都会一起商量。“他当过兵,阅历比我丰富,很多事情我都会征求他的意见。现在还有很多后事要处理,我还是经常惯性地想问他怎么办。”

这段时间,他害怕睹物思人,很少去弟弟的房间。除了妻子上楼将事发前一晚谢桂留下的外卖盒清走后,其他物品没有任何改变。

他们曾谈起生儿育女的话题,在老家,33岁未婚不算常见。谢伟洪告诉南都记者,弟弟很喜欢小孩,曾向往以后要生两三个孩子。

如果没有这场意外,按原计划,谢桂第二天要去参加相亲,“他想早点成家,了却父母的心愿。出事之前已经约了一个女孩子见面,现在等不到那一天了。”

当谢桂的后事料理完毕后,年迈的父母还要离开老家,和谢伟洪共同前往东莞生活,重新适应新环境。

“这件事对我们家的创伤非常大,一位家人的离开,让这个家支离破碎。”谢伟洪无法坦然地说,心里没有一丝责怪弟弟的想法,但会试图去理解他的选择。“如果去救,至少还有挽回的机会;如果不救,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。”

面对网友关于“为救轻生者牺牲值不值得”的讨论,他向南都记者讲述,“我们也想过这个问题,但当事人可能只有一瞬间轻生的想法,过了这个坎他或许就想开了。如果救了他,他能调整好心态,好好生活,也算挽救了一个家庭。”

谢桂的证书由父亲(右三)代领。

此事经南都报道后,人民日报、司法部、退役军人事务部等上百家单位和媒体转载报道了谢桂的救人故事。3月12日,潮州市湘桥区见义勇为评定委员会举行表彰仪式,谢桂的见义勇为确认证书由父亲代领。

事发以来,他多年未联系的同学、朋友,也自发购买了鲜花到江边表达哀思。

“社会各界的认可,对于家属而言是极大的安慰,但我们还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走出来。”亲人的离世,或许是此生漫长的潮湿。对于年仅4岁的儿子,谢伟洪和妻子说了善意的谎言。

一楼客厅的柜子上摆放着谢桂的遗像,小男孩站在遗像前,询问父母“叔叔去哪里了”,得到的回答是“叔叔去了很远的地方”。

出品:南都即时

统筹:南都记者向雪妮韦娟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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